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楼梯图纸怎么看 木工,我们的昨日

建筑木工识图 更新时间: 发布时间: 建筑木工识图归档 最新发布 网站地图


楼水根,前杭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一员,从警近40年,只做过一个警种——刑警。曾荣获一等功1次,三等功3次,嘉奖12次,称得上是一位功勋侦查员。老杭州人记忆深刻的上世纪九十年代3·31千岛湖惨案 ,一次杀死32人案件的突破口,是他最先找到的。

大半生刑警生涯,他目睹过无数血泊中的家破人亡,也亲历过经年累月的长途追捕,更承受数不尽的生离死别人生况味。那些风干后的伤痛,历经岁月变迁,仍是沉淀在他生命中无法抹去的记忆。

他的一生经历了诸多艰难与离别,印象最深的一次,还是要从从警之前的军人生涯讲起——

在唐山当兵时的楼水根

1976年7月28日3时42分53.8秒,唐山大地震。

楼水根清晰地记得发生在46年前的那一刻:房子开始摇晃时,自己同宿舍的老兵厉声一喊:地震了!赶紧跑!

楼水根惊醒,从床上跃起,顺势从最近的一个窗户跳了出去。

那一年,楼水根18岁,刚刚高中毕业,被北京空军挑中,成了一名航空兵,所在部队就在唐山机场。


很快,游泳池一池清水变成了一池血水。


楼水根因从小习武,身体素质出色。高中毕业全国招考空军,他的体能成绩是甲一。于是,1974年,18岁的他来到了北空。

楼水根是一名地勤兵,维修飞机上的无线电系统。他从小最喜欢捣鼓这些,初中时就能自己组装出半导体和小电器,在自家居住的院子里还能引起邻居们的轰动。从事的工作刚好是自己的兴趣爱好,感觉很棒。

战友要找楼水根,会默契地去宿舍后面的仓库找,大家都知道他只要有时间,就在仓库背诵各种工具书,所有的无线电技术他学得滚瓜烂熟,是部队这块业务最好的人。没多久,楼水根入了党。

唐山大地震发生前,楼水根说那几天就觉得有点异常,“唐山是很干燥的地方,当时,我们射击训练的时候,要匍匐在地面,但当时地面很潮,有点泛水,感觉不正常。”

大地震,还是来了。

被老兵的话惊醒后,楼水根跳出窗外,身上只穿了件短裤,整个人在发抖。到了篮球场,整个大地就一直在那里晃,他在操场上看到很多和他一样的战友。

唐山地震前的那年夏天

“半小时之后,大家才开始集结,慢慢组成一个队伍,有领导让我们上车,我们的任务是去抢救在唐山市里面的空军某部被困人员。

电线因短路而爆闪,天空时不时有异常闪光,像恐怖片里看到的那样。一路上,所有能看到的房子全部塌掉了,整个大地都在往下陷。

到了救援地,我们傻眼了,一幢高楼全部变成废墟。要挖地救人,怎么挖?只有一把洋锹,没办法只能手脚并用。

跟我在一个中队的杭州兵,还有项安国,我们两人一组。

余震还在继续。有一个三角形的区间,我脚上吊一根皮带爬进去,安国在后面拉住皮带。钻进去后,我在废土当中先是摸到了一个头,又小心翼翼把他的身子挖出来。

他还活着,还能说话。说他是个参谋,让我救他。

那时,天还很黑,余震剧烈,那个三角型空间随时会被重新震塌。我拉着他,安国在后面使劲拉我的脚,我们俩用尽全身力气,终于把他拉了上来。但是没想到,他的肚子已经被钢筋完全刺穿了,拉出来没多久就咽气了。

这是我和安国第一次遇上这样的场景,完全懵了。

当时的情况也不容我们多想,紧接着又继续去挖有呼救声的地方。但是,让我们沮丧的是,后面一连挖出了6个人,没有救活一个。往往是挖的时候还有声音,等挖出来都没气了,而且,很多都是年龄很小的士兵,连胡子都还没长出,应该多数是通讯班的小兵。而我们的手上全是水泡。

就这样,天慢慢亮了,我和安国两人又饿又渴,累得瘫倒在地上。当时有纪律,不论挖到什么食物都不准吃,全要凑在一起,也许是给重伤员必要的时候吃。

我印象很深的是,安国当时挖到了一个苹果,正拿起来往嘴里塞,啪一下就被连长敲了一下头,他喝道:不准吃!要集中分配!

我们当时手边还有一瓶白酒,这个不属于集中上缴的食物,实在撑不住了,于是我跟安国两人哐当哐当喝了几口白酒解渴。没多久,两人都倒下睡了,直到有人把我们叫醒,又再继续挖。”

当年一起救灾的战友们

到了下午,总政医疗队赶到了,临时帐篷搭在机场附近,开始抢救各种伤病员,楼水根他们开始配合医疗队救援。

当时,机场方圆百里的群众知道救护队在这里,受伤人员一路驴车马车地被送过来。伤势重的要立刻就地手术,比如截肢,当时也没有止痛药,只有用双氧水做一些简单消毒。

当年,机场边上有一个游泳池,换洗的绷带要在这里进行漂洗。楼水根记得,很快,一池清水变成了一池血水。

天热,苍蝇满天飞,楼水根其中一项重要的任务,是用扇子帮助赶苍蝇,怕被苍蝇叮在伤口上感染。

第二天,又有了新的任务,坐飞机去给城里的百姓们空投食物。

“因为公路铁路网全都瘫痪,食品进不来,最初的救援全靠飞机空投食物。那些都是一袋袋的大饼馒头。我身上绑好安全带,固定在直升机上扔下去。”

抗震救灾结束后,和战友们在废墟前合影。

第三、四天,交通渐渐有所恢复,运到机场的物资,在停机坪慢慢堆成了山。楼水根的新任务是装卸物资,要及时地把物资搬运上汽车,运输到市区,不停地运,不停地卸。除此之外,他们还要彻夜站岗,守护好救灾物资。

“受伤的人实在太多,有的伤势严重,等不到做手术就走了。机场跑道上,目及之处,都是遇难者遗体,用一句人间地狱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。”说起当日当时,即使已经过去了46年,楼水根依然神情惨痛。

救援与灾后重建不间断地进行,楼水根和战友们清理坍塌房屋,掩埋尸体,帮助当地老百姓搭建抗震简易房……就这样,大地震发生后,他和战友们整整忙碌了一个多月。

“唐山大地震,是我很多年后都无法去除的噩梦,在梦中,是满世界的尸体,永远锯不完的残肢断臂,以及满满一泳池的血水。经历这样惨重的自然灾害,能够活着就已经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。”楼水根说。

在第二故乡的生命一课,难忘终生。(左一楼水根)


领导很失望,认为他不是做刑警的料,他被“发配”了。

在唐山的日子,楼水根最想念的就是西湖边上的家。

以前的人们形容杭州城一直有一句话,叫美丽的西湖,破烂的城市。这个感受对楼水根来说尤其深刻。

楼水根三岁时,父亲带着一家人从绍兴嵊州到了杭州,经人介绍进服装厂学做裁缝,楼家落户的地方,就在西湖边一条叫浣纱路的地方。

这里是杭州城最好的地方,他的家离西湖直线距离也就100米,往右转,就是闻名世界的白堤和著名的断桥。可他们家在浣纱路的一个大杂院里,全家四口人,挤在一间18平方米的平房内,厨房公用,天井上空横七竖八挂着晾晒衣服的铁丝。

学校和家都在西湖边上

“小时候我非常瘦弱,经常受人欺负。家门口经常有男孩子们,一群又一群打来打去。有些小孩还特别凶悍。有一次我就被他们打了,头上被砖头砸,受伤还蛮厉害的。我爸看到后,让我去习武。

我的师父叫何长海(注:“武林活拳”创始人),我师父的师父叫刘百川(注:人称“江南第一腿”,中国少林武学泰斗),在武术界都很有名气。”

从此无论春夏秋冬刮风下雨,每天早上五点,少年楼水根都准时去柳浪闻莺报到,跟着师傅一心练习武术摔跤。

他把师父的教诲一直谨记在心,“武术是用来强身健体,不是用来打架斗殴,一定要用在正道上”。

有一次,学校里有一个小混混找他挑衅,他用学过的武功三两下就把别人摔倒在地。此后中学阶段再没人敢欺负他。楼水根听说,后来这个混混在社会上打架致人死亡后,被判了死刑。

楼水根和师傅何长海

四年的军旅生涯很快结束了。回城的工作选择不多,楼水根和很多战友一同被分配到杭州市公安局,他在刑侦处一大队。

一大队又被称为重案大队,杭州市发生的重特大案件都由一大队为主侦破。

那是青年民警向往的地方,也是刑警建功立业的英雄土壤。有很多同事从这里走上了领导岗位,也频频出现在报刊杂志新闻媒体上,成为闪耀的明星,所以同一期进入到一大队的年轻人都很拼。

一大队的年轻人(后排左一楼水根)

但是楼水根和他们所有人都不一样,他坦诚:“我不喜欢这个警种,太累了,而且整天直面那些杀人犯或重特大刑事犯罪人员,让我感觉很不舒服,或许是我自小胆小,我缺乏和他们对视的勇气。”

刚刚进入公安局的时候,楼水根很不被大队长吴小章看好,认为他做任何事情,都不像是个警察。

“当年,吴队长在我们这一代年轻刑警心目中,就是神一样的存在,区县只要有疑难案件都会求助于他。他带领我们奔波在不同的凶案现场,只要有他接手的案件,总是迎刃而解。

虽然经历过了唐山大地震,也见过了那么多的尸体,但是当我第一次见到凶案现场的尸体时,还是触目惊心。

有一次,钱塘江江面发现一具浮尸,吴队长带领我们过去,他要求我去跟法医们一起把尸体抬上来。那个尸体在水中浸泡已久,高度腐败,味道呛人难忍。吴队长说抬尸体就是一个刑警的第一堂课,必须自己上。

抬完尸体那段时间,我好几天犯恶心吃不下饭。从警那么多日子,我还是始终克服不了对尸体的极度不适,也许这也是唐山大地震之后的心理阴影吧。

回想起刚进公安局的时候,我身上缺乏刑警必备的素质,没有凌厉的气场,没有老练的心态。吴队长带着我们去收审站询问嫌疑人的时候,我还给他们递茶递烟,被队长批评,一点没有警察不怒而威的气势,做事总有失误”。

楼水根是个晚熟的人

一次,楼水根带着犯罪嫌疑人去指认现场,嫌疑人交代赃物藏在白堤孤山上。由于没有经验,他们把他的手铐戴在前方。楼水根和另一个年轻民警走在后面,他们让嫌疑人在前面带路。结果,嫌疑人在前面越走越快,一下子就消失在树丛中。

“我们俩惊慌得不知所措,这可是大事,已经批准刑拘的嫌疑人从我们手上溜掉了。后来自己冷静下来,幸好孤山就在西湖边,这一带,我从小就很熟悉,要从孤山出去,势必经过白堤的两段,一头是断桥,一头是西冷桥,于是我们分头埋伏守候,我在断桥口等着。”

天渐渐暗下来的时候,楼水根看到了那个逃跑的嫌犯,一只手的手铐已被他打开,挂在另一只手上,悠哉悠哉地走来。楼水根上前把他摁倒在地,押了回去。

“父亲因为没有文化,所以他对我的学习一直非常的重视,从小为了保证我的学习,总是督促我早睡早起,每天早晨5点钟我就在起床背书了,晚上往往在七点以前就睡下了。

这从小养成的早睡早起的习惯,也成了我工作中难以克服的“陋习”。比如有一次在审问的时候,我竟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,而嫌疑人独自坐在对面呆呆等着。领导听了大声呵斥:万一嫌疑人把你杀了逃掉怎么办?”

还有一次,轮到楼水根值班,值班室接到报警说发生凶杀案。领导急着找值班民警出警。哪知道楼水根在宿舍睡得死死的,还把房门插销反锁了,领导一脚踢门踢进来才把他惊醒。

领导对楼水根很失望,认为他不是做刑警的料,把他调到站前派出所帮助办理巡查流窜犯。

这次发配于他真是醍醐灌顶,所有一起进一大队的同事都在拼命进步,只有他一个整天梦游般不上正道。他的荣誉心和好胜心被剌激到了。

于是在站前派出所的日子里,楼水根成了最勤奋的一个,不光所有最琐碎最辛苦的基础活抢来干,连内勤写材料汇总工作也包干了。这些成长吴队长都看在眼里,就这样,不到一年他又被调回了一大队。

重回一大队后,楼水根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。对于身边的领导和同事们,更有了一层新的认识,把他们的一言一行当作自己的标杆。

楼水根说自己当年最佩服的是时任处长沈庆余,“喜欢听他分析案情,抽丝剥茧头头是道,就像听故事一样。他工作要求也是非常严格,要求我们每个现场都要熟悉并且再三询问,把所有的疑点尽量吸收消化,找出重点和办法。

有一次,一个同事汇报时非常潦草粗糙,沈处立马说你肯定没有仔细调查访问,还要求他当天再去现场,把情况摸回来,要知道当时已是晚上九点了。”

1985年,楼水根进入公安系统第7年,他第一次得到个人嘉奖。“奖品是一个保温杯,上面刻有我的名字。这个杯子,后来跟了我很多年,成了我的随身物品。也是从那一刻我相信了,之前并不是领导对我有偏见,只要你认认真真去工作去付出努力,他们还是会认可你的能力的。”

这次得奖,是因为那年杭州发生一起杀人分尸案。一个女子,被人杀害后分尸。楼水根认真细致地从众多的线索中排查出重要嫌疑对象。

这一次的侦破,也成了楼水根人生的转折点,让他对刑侦工作产生了兴趣,风里来雨里去不再觉得辛苦,晚上早睡的习惯在后来日以继夜的办案过程中渐渐克服了。

参与各种案件分析会

领导们也对他越来越放心,许多重头的案情都让他带队调查。

侦查工作充满凶险。记得有一次,他和同事两个人去传唤一个盗窃嫌犯,没想一进屋,整整一大屋子的人,桌子上放着三把雪亮的菜刀,很有可能一言不发就会爆发冲突。见情况不妙,楼水根让同事去召集更多援兵,而自己留下和他们谈判,一直坚持到援兵到来。

又有一次,富阳和桐庐交界的山上发生一起绑架案,一名儿童被绑匪杀害。他和队友张金根在山上挨家挨户排查,连续半个多月没有下山过。

晚上他们住在山上的一个临时仓库里,半夜房梁上悉悉索索都是老鼠的声音。第二天天蒙蒙亮,又要赶着去排查,结果发现稀饭锅里居然有一只死老鼠,把他们恶心得早饭全都吐出来。而这样的办案条件,在那个年代,实在是平常不过。

在办案的道路上楼水根快速地成长着,渐渐成为重案队的核心骨干。

1985年,杭州市公安局有个去市委党校读书的名额,脱产两年学习。当年到党校学习,是未来提拔干部的一个前提。全局只有一个名额,但要参加全国统一的考试。由于楼水根文化水平相对较高,单位把这名额给了楼水根。

三个月后,楼水根不负重望地考上了,成绩整整超过录取分数线30分。

楼水根(后排左二)和党校同学合影

就在楼水根工作上渐渐有了起色,他的家庭却在那一刻触礁了。


我一直盼他回来、盼他回来,他一回来就睡觉,一回来睡上床就打呼。

1978年,楼水根复员分到杭州市公安局上班,每天下班,他骑车回家都会经过一个服装厂。

楼水根路过这里时,正好也是工厂下班时间。一天,楼水根注意到人群中一位年轻姑娘,这个姑娘跟大多数的姑娘不一样,她的美知性而优雅。

爱笑的姑娘

楼根四处打听,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,他妹妹的一个同学是这位姑娘的师姐。就这样,他委托对方做介绍人。

姑娘叫王悦美。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,是在姑娘外公家。

“我第一次去惊呆了,据说,这一整条巷以前都是她家里的,进了大门还有石山流水。她有自己独立的房间,光这一个房间就比我们全家人住的都要大。”

悦美的外公是当年非常有名的老中医,有一次当悦美去看中医时,说到他外公的名字,那个有点年纪的老中医,立刻就站起来恭恭敬敬给她鞠了一躬,表达对前辈中医的尊敬。

悦美的外婆容貌清秀,气质很好。悦美每天都喝牛奶,如果没喝,外婆还会专门送牛奶到学校。”

悦美的外公外婆

这和楼水根生长的环境很不同。那时候的楼水根,牛奶是啥样都没见过。

但爱情的力量是巨大的,即使两人家境差异悬殊,但两个年轻人还是开始了恋爱。

王悦美有个军人情结。“少年时候,部队文工团来学校挑中了我,去部队呆了大概有一年,因为家庭因素,被退回了学校。但心里总有个当兵梦。师姐说要给我介绍对象,我一看照片是警察,又长得蛮精神,就心动了。”

曾经的花前月下

时隔近半个世纪,王悦美坐在我对面,侧影依然美丽,讲起当时两人的点点滴滴,细腻而有韵致。

她有很多年轻时的照片,每一张照片上,她都在笑。

第一次工作在卫生站,学习如何注射,如何静脉滴液。第一次站在讲台上,为一群哑语学生教授哑语。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,眼神赤诚。第一次出现在那个男人的家里,看到了拥挤的生活场景,也第一次看到他的父亲和母亲,始终手眼相连,温柔以对。

少年的她,穿着自己缝制的衣服,奔走在学校和家里之间。用自己零用钱购买的小提琴,随着音乐慢慢舞蹈。她精通刺绣,她擅长书法。她能画很好的水墨画,她也能烧好吃的饭菜。

给聋哑学生上手语课

悦美的叙述仿佛一架忠实的摄影机,把过去经历的每个时期都细腻地再现出来。悦美说,我们几十年夫妻,可能还没我和你之间交谈的话多,我们几十年说的话合在一起都没这几天多。

王悦美记得那些心动的时刻,“刚见面时,我还没注意到他身高,每次见面,他都跨在自行车上单脚踮地不下来。每次让他下来走走,他都说别走了,你坐上来、坐上来。他身体蛮魁梧的,看上去还蛮高大的,结果后来发现他和我一般高。”

和很多年轻女孩一样,当年的王悦美也是带着浪漫进入恋爱婚姻的:“那时候总以为恋爱能够彻底的拯救自己的孤独。”因为小时候的悦美父母都不在身边,只跟着外婆外公生活。

小时候的悦美也是难得见到妈妈

但是,现实和理想有着那么悬殊的差距。生活远不是自己看爱情小说中描写的那般轰轰烈烈。

那时候,楼水根老是出差待命,虽然两人交往两年了,可只见过没几次面,看过一场电影,还是在公安局的礼堂里,上映的是《女篮五号》。

求婚没有仪式感,只说公安局要分房子了,已经登记的青年民警可以优先得房。等到婚礼那天,更是给悦美留下了终身难忘的遗憾。

“婚纱都没穿,也没拍过婚纱照,他爸爸用大红花布给我做了一件棉袄,算是结婚礼服了。

喜酒只在天香楼办了两桌。酒席上,新郎早就消失了,我一个人在那儿招呼亲朋好友。后来,朋友们来闹新房,吓了一跳,本来缎面被子叠得整整齐齐的,新郎官就呼呼睡在上面。他可能太累了。”

年轻的悦美对生活有过无数美好的憧憬

结婚后,王悦美也总是一个人过生活。“他一直不在身边,出差办案,出差最少一个星期,多的一个多月,回来没几天又出差。我一直盼他回来、盼他回来,他一回来就睡觉,一回来睡上床就打呼。

这不是我想象中的婚姻生活,我年轻时所向往的都破灭了,我以前看的书里和电影里,主人公对自己喜欢的人是那么呵护、体贴,可他对我怎么一点不懂得珍惜。”


等他出差回家,儿子已经会爬了。

婚后,楼水根的生活,被分割成了两个世界:一边是琐碎的日常生活,一边是大案现场。

那个年代,通信交通环境受限,当年,整个重案大队只有一辆边三轮加两辆摩托车,要去外地才能出动,平时最常用的就是自行车。

一有案件,就扑上去,只有等案件结束,办案民警们才能回家。如果在主城区办案,可能中间还能抽空回家看一眼,在边远的区县,回家成了奢望。

楼水根差点错过了儿子出生。

结婚后,两人住在公安局分的简易房,没有厕所、厨房,大约十来个平方一间。因为没有厨房,一直在楼水根父母家搭火吃饭。

儿子出生那天上午8点,王悦美就开始阵痛了。因为自己妈妈和婆婆都在上班,她一早去婆家烧饭,煤气没多少了。她把煤气瓶横倒,一边烧一边用脚晃着煤气瓶。

“突然,羊水破了,我吓坏了,家里只有我一个人。下午2点多,我实在熬不住了,去找邻居大妈。大妈陪我走到省妇女保健医院,走几步停一停,走几步停一停,慢慢走到医院,住进产房。”

晚上8点多,楼水根得到消息赶来医院。凌晨两点半,孩子平安降生。悦美被推出产房的那一刻,看到这个男人蹲在门口打瞌睡,满腔的委屈瞬间又化作无比的心疼,“他也是不容易啊。”

母子出院回家的第二天,楼水根又出差去了。

当了母亲以后才知晓,孩子会给你无限的勇气。

因为宿舍是简易房,木门上还有一扇玻璃窗。悦美胆子小,晚上睡觉要用凳子把门顶上,拿一个杯子放在凳子上,有响声能听到,整晚灯都不敢关,搂着婴儿到天亮。

做月子去不了婆婆家,只能在家门口搬个凳子放个煤油炉烧来吃。那时候条件差,家里只有红糖和筒面,面烧好红糖拌拌吃。尿布也都是自己冷水洗。

“那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,每次我在院子里用冷水洗尿布,我隔壁住着的一个处长爱人就冲我直嚷嚷,不准我洗。我叫她戴妈妈,是个北方人,说话嗓门大,态度看起来很凶,其实是为你好,她特别着急,不让我洗。但我还嫌她多管闲事,不理她管自己洗。这样每天早上烧面条、洗尿布。

有天早上,戴妈妈发现我没出房间,只听到婴儿在哭,敲门没人应。

戴妈妈急忙跑到公安局去大叫:‘不对啦,产妇本来每天出来的,今天一天没出来了!

当时楼水根还在外面出差,刑侦处的法医李卫平开个边三轮冲到我家。敲门没人应,他把门上气窗的玻璃敲掉,插销拔掉爬进来。看婴儿在哭,我已经因高烧昏迷他把军大衣脱下来,把我裹上,抱到三轮摩托车边上的兜里送到妇保。

急诊室的护士呵斥李法医,怎么现在才送过来!李法医急得大叫,不是我老婆,不是我老婆。

其实我当时因为营养不良及受凉,加上一个人照料孩子辛苦高烧的,撑了好几天,就想坚持一下,也没去看病,心想,抱着孩子怎么去医院?直到撑不住就昏迷了,后面怎么送医院、孩子怎么抱过来,我都听别人讲的。

家里住了十多天,医院住了十多天,孩子满月了。满月后的第二天,楼水根回来了,到医院接了我们母子一起出院。我那时体重90斤都不到。”

只是母子俩出院回家后没几天,楼水根又出差去了,这一次出差的时间更长,去广州追捕一个逃犯,一去好几个月。等他回来,给儿子买了个爬娃玩具,可儿子已经会爬了。

那次回来,楼水根带给悦美一件短袖衬衫,蓝色带花边。王悦美一直舍不得穿,在箱底珍藏了二十多年,每次看到它,就怀念起过去。

儿子从小体弱多病,悦美曾一个人带他来北京看病。

儿子满月后,悦美又开始了婆家自家两头跑的生活,为了解决吃饭问题,又回到浣纱路,和以前一样,烧饭、收拾、管孩子,晚上回家。

每天就这样背着孩子、拎着东西来回。每天脏的尿布拿过去,洗好、烘好、叠好,热水瓶充满再拿回来。

“有年冬天,下了很大的雪,背着儿子从浣纱路走回家。我一个手拿一大包洗好的尿布,一个手提两把热水瓶。路上,我儿子一只脚上的袜子掉了,我背着他走不知道。到家把他放下才发现整个脚都冻紫了。我抱着儿子内疚了好久,我自己哪怕割一刀都没关系,但儿子脚冻得发紫,我心痛死啊,真的非常非常心疼。”

这之后,王悦美在自己家门口楼梯拐角处,放了一个小桌子,弄了一个小灶头,半边遮住风雨,这样可以在家里“开火”了。

现在,王悦美觉得那段时间是幸福的。家离单位近,只要不出差,每天中午,楼水根总回家吃饭。快到下班时间,王悦美会抱着儿子等在弄堂口,远远的看见丈夫骑着自行车的身影,她的心会不自禁地欢跳起来。

王悦美操持这个家,“粗的、细的我都会,他不在家时电表爆了,我自己从工具箱找铜丝修。那时,条件不好,洋铁皮做的簸箕烂透了,舍不得扔,我自己想办法找块铁皮打洞,用铁丝穿上,修好又能用了。反正家里什么坏了,都想办法自己修。细的方面,针线、织毛衣什么,也都自己来。”

楼水根不出差的日子,每天不管他多晚回来,王悦美都把丈夫的皮鞋烘干,把第二天换的皮鞋擦好,保证丈夫每天穿的皮鞋都是干爽光亮。丈夫的衬衣、制服烫好后挂到大衣橱里,就是想让丈夫出门时整整齐齐。

当年,楼水根准备考市委党校时,家里没空调,电风扇吹不到的地方,她在一边给他打扇子,还省下钱给他买营养品。丈夫打瞌睡,买来咖啡,冲好,怕太烫了,就用两个杯子互相倒来倒去冷却……

每一对杭州恋人,都至少有一张合影在西湖。 每一对杭州恋人,都至少有一张合影在西湖。

但日积月累,这些在当时楼水根看来稀松平常的付出,像一根根隐形的刺,磨损着王悦美的温情。

她常常看着丈夫拎着包走出家门口,看着他一转身消失在巷子的尽头,她不知道丈夫什么时候回来,加上楼水根不懂浪漫和体贴,她越来越看不到希望。

当年,通讯不像现在便利,办案要不断奔波,一出门就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,家里也没电话,有事也不能及时通知。

1987年,祥符桥一带发生系列强奸杀人案,多名女工在下班被人尾随强奸,继而被害。很多民警都在案发现场连日侦破,对近3万多名男性做排查。那时,祥符桥离城区很远,楼水根办案不能回家。

有一天,楼水根难得回来休息一下在睡觉。儿子来找爸爸玩,他当时正在睡觉,被儿子吵,心里烦,推了儿子一下。儿子倒在地上,好长时间,哇的一声大哭起来。

王悦美抱起孩子,心疼,多年的委屈怨气瞬间爆发了,“你对我怎样我都能忍,但对孩子不行。我再苦也要把儿子养大……”悦美抱着儿子离开了。

又一年,儿子发高烧,悦美等楼水根回家,等了两天两夜,丈夫也没回来。这一次她再没顾虑,抱着儿子回了娘家。而这一次,悦美再也不曾回来浣纱路。他们的婚姻也走到了终点。

曾经和和美美的小家庭

那一年。他们两个都是一样心灰意冷的人。

楼水根回忆起这段往事,他说他当时知道妻子要的是什么,时间、陪伴,还有温存的体己话。可这些,当时的他都给不了,“当时的我没这个心情,今天跑这个案子,明天又要跑那个案子,跑都跑死了,脑子里只知道工作。”

楼水根虽然表面不表达,但他心里知道,每次出差在外,睡不好,吃不好,颠簸的路上,心里最为挂念的是这个家。

离婚后,楼水根心里难过,但他生性内向,不愿意跟人诉说。出差办案,在无数个异地他乡的简陋小旅馆,想起母子俩的脸,会赶紧冲进卫生间用冷水洗脸,但还是忍不住泪流满面。

他后悔。他一直以为,一切还来得及,总有补偿的机会。


人生第一次醉,是为了身为警察的这份集体荣誉感,他第一个想分享的人是她。

1994年春末的一天,身份已是前夫的楼水根兴冲冲背着泛白的军用书包来找王悦美。

那是他们离婚后的第七年,28年过去了,王悦美始终记得那个特别的傍晚。

楼水根胡子拉喳,面色憔悴,眼神里闪着异样兴奋的光芒,见面第一句话就是:“千岛湖案的凶手,是我找到的。”

离婚后,两人时不时保持联系,不再紧张对峙,而是像朋友那样松弛真挚。

被大火烧毁的海瑞号

1994年3月31日下午,淳安县经贸旅游公司海瑞号游船,载着刚游览过黄山的台湾一行24名游客,离开安徽省西线深度码头,驶往千岛湖毛竹源码头。

原计划当晚留宿建德市,次日游览杭州西湖。然而31日始终没有到达码头,沿路航线也消失了船只踪影。

消息报到杭州市公安局,楼水根和他的同事接到命令,立即启程。

汽车在盘山公路回旋,高山的另一端,是深绿色的空旷寂静的湖水。天空有淡淡的阳光,幽暗清凉的湖面,不动声色地倒映着苍翠峰峦。越往山顶,空气越潮湿寒冷。车子穿过笼罩在山谷中大片云雾,雾气扑面而来。

去千岛湖的路,楼水根熟得不能再熟。

小时候有亲戚到杭州来看病,这亲戚当年就是住在淳安城,新安江水库建成后,他们一家迁徙到了江西,而家就永久地留在了水下。

上世纪90年代,楼水根和同事还在这条路上持续打击车匪路霸。一次执勤,千岛湖漫天大雪,楼水根和时任大队长骑摩托车办案途中,大队长的二轮摩托在楼水根前面栽下了路边坡道,摔断大梁骨,还好人没事。

还有一次楼水根和同事化妆侦查,在一个长途车上端掉了一个诈骗抢劫团伙,从他们身上搜出很多尖刀。他们以二对八,若不是因为身上有枪对天鸣枪可能自身都难保。

28年前的那一天,一车的侦察员都希望千岛湖案是虚惊一场。

海瑞号是在4月1日早晨5点半在千岛湖黄泥岭水域发现的,整个船舱空无一人,船体火烫,一直烧个不停,救火人员根本无法登船,消防人员用船将海瑞号拖回了码头。

等船体冷却,公安人员再次上船搜索,在底舱发现了大量遇难者遗体,正是失踪的旅游团人员。此案震惊世界,公安部、公安厅派出最强专家赶到淳安,第一时间办案。

80多斤重、通向舱底的舷梯不见了,两名侦查员借助绳索下到了底舱,仅仅17.8平方米的游船底仓,高为1.5米,人钻进去后直不起腰,遇难遗体层层叠叠在一个角落,勘查难度巨大。

船舱左侧被切开了一个窗口

公安部门请来电焊工,在船底打了两个洞,用于排除船底仓残留的水。紧接着,又在船舱左侧切割开一个一米见方的窗口。这样不仅把底仓的臭气排放出来,而且寻找到一条搬运尸体的方便途径。

法医和痕迹专家在底仓内紧张工作,为每具尸体编号固定位置拍照录像,并且将身边遗物进行登记。

这项工作不仅需要技术还需要体力,他们从一早开始连续工作到深夜,手上戴的塑胶手套,一接触柴油就发脆,没用多久手套破损了,只好用手直接搬动遗体。

4月2日下午4时,确认“海瑞号”上的32人无一人生还(其中游客24人,船员6人,导游2人)。清明的哀乐,逼迫人心。

法医的工作强度前所未有

杭州市公安局专家型法医季少岩,已年过六旬,他担任遗体检验总指挥,如此残忍的现场,他也是第一次遇到。

楼水根回忆,为了保证受害人的遗体尽量完好,专程从杭州运来的机制冰安置。遗体被安放在全新的棺木盖板上,那是当地建筑公司组织木工昼夜赶制出来的。在这32名受害者中,有一名是这个建筑公司书记的儿子,生前在“海瑞号”上做实习厨师,遇难时才19岁,刚毕业。

后面的几天,遇难者家属陆续抵达千岛湖悼念,“不停有人问我们,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我们?”

真相在哪里,其实那个时候也是所有人心头最大的疑问。此案影响巨大,压力全部都落在具体办案的刑警身上。

通过勘察,在底舱外发现了一只汽油桶,还有汽油助燃剂,出事游船用的是柴油,汽油桶极有可能为外来船只带上了船。

专案组认定此案性质以抢劫纵火杀人可能性最大,系团伙作案,人数在三人或三人以上犯罪。犯罪嫌疑人在作案过程中,对船员、游客进行暴力胁迫,逼他们进入底仓,撤走舷梯,最后下了毒手。专案组还推断,犯罪嫌疑人有一定的水上航行技能,本地人可能性为大。

整个千岛湖水面573平方公里,涉及浙江、安徽两省两县一市,乡镇湖中6000多条船只,寻找作案者犹如大海捞针。

排查千岛湖边的机动船只

楼水根分到的任务是排查机动船只及持有驾驶证的驾驶人,那次排查刻在了他的记忆中。

“我穿着便衣带人坐摩托艇到茶园镇派出所,开船的小伙,看起来爽直。因为正在搞排查,与他多聊了几句。他对刚刚发生的案件义愤填膺,说这案子给千岛湖抹黑了。

我们排查时,把当地开水上摩托艇的人找过来,逐一查证件,调查作案时在干什么。一天后的中午,我又见到了那个小伙子。

一见我是个警察,连忙向我道歉,说昨天船钱多收你们了,不好意思我马上退。原来,船费本是每人20元,他见我们外地来的一人收40元。一涨就是一倍啊,知人知面不知心啊,看着还挺阳光的。

也是这一次,我知道这个小伙叫余爱军。也没想到,这只是我和他打交道的开始。”

当时,群众提供160余条线索,需要民警们一条一条仔细核查。

有天,楼水根在毛竹园码头岸边发现不少“黑加油点”,码头上放满一溜儿租借的汽油桶。“前面我们已经把公家的十多个加油站都查了个遍,没发现问题,差点漏掉了这些岸边摆摊的汽油点。”

楼水根翻看私人加油点的出借登记本,询问摊点老板,一条重要线索忽然冒了出来——案发前,一个叫吴黎宏的人买了三桶油,有一个油桶至今未还,型号和案发现场发现的一样。

而“吴黎宏”在登记本上登记的名字却是“吴丽红”,这说明吴在借汽油桶时就把以后的后果考虑进去。

细查吴黎宏发现,他曾贷款买了一艘大马力摩托艇,案发时正面临还贷到期,而他手头缺钱。他还向当地猎户借过两支猎枪,购买过炸药和猎枪子弹,他还有两个形影不离的小兄弟,其中一个就叫余爱军。

汽油、猎枪、自备摩托艇,三人小团伙,这些信息,符合专案组的刻画分析。

在千岛湖奔波调查的楼水根

专案组重点传讯了余爱军、吴黎宏,分开审查。这是楼水根和余爱军第三次见面。

这个时候,楼水根已经不是刚来刑侦一大队报到时的样子了。

第一批审查的民警没有收获,余爱军给人的初步印象是个看起来很老实,不像会做通天大案的人。

楼水根和同事接着继续审讯,作为主审,楼水根上来就直接问了一个问题:“你们为什么要去做这个事情?什么原因?是不是家里困难?”

几个来回,余爱军有点松动了,眼泪忽然哗哗地往外流。他提出一些要求,想再见一面妈妈,也想再吃一碗面条。“我心中知道有门了,当即叫同事下厨烧来了一碗热乎乎的汤面。”

吃完后,余爱军把嘴一抹,一五一十把做案过程全部讲了一遍。

果然,就是他们三人是做案凶手,因为各自缺钱,于是把目标瞄准了旅游团。事先,他们分头找汽油、猎枪,晚上用摩托艇登上“海瑞号”抢劫,把人赶入底舱后纵火烧船……

余爱军讲完,已是凌晨两点,时任刑侦支队支队长兴奋得把其他民警全叫了过来,布置任务,追捕另一个同案犯胡志瀚。

案情终于真相大白。

之后,楼水根又被安排去提审余爱军,审问赃物的下落。见到楼水根,余爱军又开始哭,“我告诉他藏起来一点意义也没有,反而害了家人,他立刻交代了,他把分到的赃物藏在他亲戚家的屋顶上。”随后,民警们先后从三人家里找到了赃物。

当时电视台报道此案的截图

案件宣告成功破获的当天晚上,民警们庆祝,楼水根被大家推到最前面,“所有的人都来敬我酒,敬我是案件突破的大功臣。我酒量不好,平时也不喝酒,那天喝了太多的酒,人生第一次醉,是为了身为警察的这份集体荣誉感。”

这份荣誉感,楼水根第一个想分享的人就是王悦美,所以刚回到杭州,他就急切地来找她,跟她分享这个喜讯,也想让她知道,自己没有那么差劲。他始终觉得,这样的光荣是对家人最大的回报,哪怕已经不是真正的家人了。

因为千岛湖案中的出色表现,楼水根荣立了一等功。(注:1994年6月12日,杭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,吴黎宏、胡志瀚、余爱军因抢劫杀人罪被判处死刑, 6月19日,三人伏法)。

当年参与千岛湖案件侦破的部分刑警


他悄悄跟儿子说,你配把钥匙给我,你妈妈反正中午不回来,我去你妈那里睡个午觉。

离婚后,王悦美也很努力,暗自和楼水根卯着劲。

她拼命赚钱,离婚时,她说过“狠话”,“一个人也把孩子照顾得好好的。” 当初离婚,因为王悦美没有工作,孩子归了楼水根,她希望等自己有条件了,把儿子接回来。

王悦美认识一个小姐妹,夫妻俩在服装市场搞运输,她去了他们公司打工,做了一段时间后,她想自己干。

王悦美在服装市场的托运公司申请了一条线路,租了间房,请了几个装卸工,起早摸黑做起了运输。

市场里,做托运生意的多是五大三粗的男人,文弱的王悦美每天在托运部扛上扛下,她只有一辆骑起来叮当响的破自行车,零件都是松的。每天一早急急忙忙骑过去,忙碌到晚上10点多,货车发出,再急急忙忙骑回来。

一个人的含辛茹苦

为节约成本,她一个人做,冬天更是难熬,因为要去户外收包裹,大包大包的服装打包好再拿到托运部。托运部面积窄,包裹放不下,堆在露天,她一个人用很大的秤称重,秤好堆起来,再到处去联系货车。她手上、脸上的冻疮都烂了。

“为了争口气”,王悦美说当时的自己“就像赌气一样,抱着我要比你过的好,一样能给儿子攒钱的念头,就这么坚持下来。”

如此辛苦,王悦美赚了些钱后,又投资租赁店面,代理养生产品。渐渐地,她的生意越来越好,买下了属于自己的第一套房子。

虽然离婚了,王悦美并没因此疏远楼水根的父母,楼水根的父母生病,她依然跑进跑出照顾,因为她知道前夫楼水根没空管。


离婚后,年幼的儿子需要人照顾,楼水根带儿子住到了父母家。老人早上四、五点就起床了,孩子睡眠不够,又没有独自的学习空间。楼水根依然很忙,经常出差,年幼的儿子顽皮,不好好学习,老人们还时不时赶去学校听老师批评。

王悦美知道后,把儿子接回来,让自己妈妈帮忙照顾孩子生活,她努力挣钱。也奇怪,住过来后,儿子成绩马上跟上去了。

楼水根也一直放不下前妻。淳安案子后,有一年,他悄悄跟儿子说,我单位离你们房子近,你配把钥匙给我,你妈妈反正中午不回来,我去你家那里睡个午觉。

儿子当然希望让父母和好,悄悄把钥匙交给了爸爸。王悦美蒙在鼓里,她发现家里茶几上买给儿子的零食没了,自己的按摩拖鞋没了,围巾少了一块,还觉得奇怪。

有一次,她去看婆婆,发现自己的围巾盖在电话机上,她的拖鞋婆婆穿着,才知道,楼水根把她的东西都拿来送他妈了。

因为儿子,慢慢的,两人有来往了。


有一天,楼水根提出:“我们复婚吧。”

王悦美没直接点头。现在,她回忆起当初听到这句话时,说自己还是有点怕。“儿子大了,以后找媳妇,离异家庭可能会对他有影响,但我又怕,复婚了又和以前一样,他又是什么都不干、什么都不管,那样的生活,我实在不想过。”

不过,分开的这些年,她在梳理自己的感情中,慢慢理解楼水根这个男人:他是个很本分的人,说话一直文绉绉的,从来没有恶声恶气过,结婚后,两个人之间也没有发生过大的争吵。

在悦美眼里,楼水根也是一个温暖的人,他非常地念旧情,工作之后,他把小学,中学的同学录整理了一个遍,一个都没有漏。同学们夸奖他做了一件大家都做不到的事儿,他说这个对我来说方便多了,比办案更容易一些。

如今悦美有点后悔自己当年的年轻气盛,觉得亏欠了前夫,“现在想想,哎,凭良心说,当时离婚太草率了。其实我们的离婚对他工作有影响的,本来他党校念书回来,可以升职,他在单位的为人,破案的经验、智慧,其实是非常好的,立功也立了好多,其实他应该很有前途的。”

两人复婚这年,悦美已经48岁了。


前不久,有电视台采访楼水根,他谈起年轻时最歉疚的是对自己的家庭,谈起妻子月子里昏倒,前去解救的还是自己的同事。

这段采访悦美看了又看,直到半夜还是泪流不止,她说,那一刻的自己真正地放下了这几十年来的怨气。

很多时候,悦美也理解了,在当时那样的环境中,丈夫很多时候并不是不愿,而是不能,因为凡事总得有个选择,他只不过选择了工作在先。

退休以后,楼水根把家里能承担的都扛下了。双方老人的生病住院照料,求医问药,都是他在奔波。悦美父亲病重时,虚弱得走不了楼梯,楼水根背着上上下下。遗憾的是,今年春节前,悦美父亲病逝了。

经历了这一切,悦美的心渐渐平静。平静之中,许许多多的美好便翩然升起。

她会想到,当年她身怀六甲,楼水根偶然回到家里,从父母家用自行车把她推回家。因为怕路上的震荡,一路都是推着自行车载她回家。

路过街边小店,照例会给她买上一瓶冰凉的柠檬白汽水。他们在路上一句话都不说。她听到自行车的轮胎摩擦着柏油公路,男人强壮的背影在前面推车,夜风清凉,繁星漫天,凝固在她的记忆中。


他怕老人吹空调不好,给妈妈打打扇,“这些都是我一直想做的,终于有机会了。”


2016年,楼水根从刑侦岗位上退休了。

他有不少遗憾,最遗憾的是没有早点让父母亲住上好一点的楼房。房子一直是父亲的一块心病。

今年春节,央视热映的电视连续剧《人世间》,里面的场景总让楼水根想起小时候。

“整个墙门18户人家共用一个水龙头,没有专门洗手间,用的都是马桶,每天晚上我一个最主要的任务就是把马桶拎到沿街门口,有推粪车的一个个过来倒掉后,大家还要排队到水龙头去清洗。”

浣纱路的老房子,一直住到了楼水根父母年龄很大的时候。

楼水根说,自己一直想买一套大的房子,想让父母、自己、妹妹和儿子都能住在一起,互相照应。当时也去了解过,但首付要30万,就算借够了首付,每月房贷还要还1万多,自己工资承担不起,所以又放弃了。

后来,浣纱路的老房子被拆迁,父母亲才住到了城西,才有机会用上了有独立卫浴设备的楼房,两位老人别提多开心了。

楼水根始终记得,父亲第一次打他,那也是他人生中唯一的一次,那是因为学习成绩落在了后面。

在他的记忆中,父亲大多时候是一个温和的人,没有过大声呵斥的时候,对家人也好,对同事也好,那是因为父亲特别重视他的学习,从小学到中学,他的成绩一直是很好的,也不惹是生非。只知道读书。

还记得唐山大地震的时候,那会儿,因通讯并不发达,消息也闭塞,远在杭州的楼水根母亲听到消息,说唐山整个地面都陷下去了,担心得当场昏倒。

楼水根回忆,当年在唐山当兵的杭州小伙儿有一百多名,其中有个叫建豪的战士,正好在地震前请了探亲假回杭州,于是杭州兵都委托他给家里人报平安。

“建豪就一家一家地上门通知。就这样,他也找到了我家里,可我妈妈还是不放心。

记得地震的第3天,我正在机场上等飞机的第2个起落,我是地勤兵,那时机场是唐山唯一和外界有联系的地方。场外边上的塔台喊我接电话。

我惊奇,电话里居然是父亲的声音。一直到后来,我也不知道父亲的电话是怎么打进来的?他一直不善交际,老实巴交。

有了这通电话,我妈妈才完全安下心来。”


楼水根父亲退休后,他有个徒弟创建了自己服装品牌,在深圳开了工厂,请他去深圳帮忙。

没想,楼水根父亲在深圳出了车祸,被摩托车撞了,回到杭州休养,“这是我这辈子觉得后悔的一件事”,楼水根说,“爸爸在家休养时,我也照顾不上,始终出差在外。”

2014年,楼水根父亲查出了肺癌,此时,楼水根也快退休了,他终于有时间陪父母了。

父亲临终前,用氧气机维持着呼吸,“母亲紧赶慢赶过来,握住父亲的手,叫了一声他的名字,父亲居然硬挺着身体坐起来,闭着的眼睛流出了眼泪,长叹一声又倒了下去,才断了呼吸。”

楼水根说,看到这让人震撼又感动的一幕,自己又相信了爱情。


今年除夕,楼水根的妈妈脑梗发作,进了医院。

楼水根每天给妈妈按摩,每天搀扶她做康复治疗。三个月过去了,他妈妈从一开始拄着拐杖搀扶着走,渐渐由他搀扶走,到最后,老人扔掉了拐杖一瘸一瘸地走,连医生也说这是一个奇迹。

“我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陪伴母亲,和妹妹轮流照顾她,白天陪她说话走路,晚上陪她入睡,这是父亲临终前托付给我们的唯一任务,我们必须完成好。”

陪伴老人的时光,也让楼水根想起好多年少往事。

楼水根的妈妈是标准的贤妻良母,一辈子在家操持家务,从来没有任何怨言,把破旧小的老房子,收拾得井井有条。

他妈妈年轻时,为了贴补家用,从制衣厂揽下给布匹落水的活儿,他印象中始终有这样的画面:在大杂院天井的门口,妈妈晾晒着颜色各异的大批布匹,风吹过来的时候,布匹在风中像一面面各种颜色的旗子,猎猎作响。“妈妈的手永远是浸在水里,寒暑冬夏,永远有洗不完的布匹。”

楼水根说,每个月,他妈妈领到工资,是一家人最开心的时候

“一家人都会穿上最正式的衣服,一起走过浣纱路、岳王路、邮电路,到解放路上杭州的百年老店奎元馆,去点一盘炸小鱼,杭州话说就是‘烤儿香’,全家人分享一碗店里最有名的虾爆鳝面。

小时候,每月一次这样的隆重仪式让我记忆深刻。我工作后的第1个月,领到工资那天,也是请父母和妹妹去奎元馆,吃的依然是炸小鱼,一人点一碗虾爆鳝面。”

楼水根说那是他生命中最美好的阶段,“那个时间,尽管生活困难,却是一生中最无忧无虑的时候,学自己喜欢的无线电技术,每天早晨在美丽的西湖边打拳,有什么烦恼,看着西湖的水波,思绪也会慢慢平复。”


楼水根还想起儿时的夏天,那些想睡又热得睡不着的夜晚,他妈妈手里不停挥动的那把蒲扇。

小时候最难熬的是夏天,杭州俗称小火炉,城内四面环山,闷热无比。西晒太阳过来,房子薄薄的板壁像要着火起来,而板壁里紧贴着的就是楼水根睡的一张竹榻。黄昏时分,地上、墙上、桌面上,全都是明晃晃的燥热阳光。

“躺在竹榻上冒汗不止,不断翻身找没被身体捂热的席子。蚊子很凶猛,屋内点了用纸卷的粗糙蚊香,烟大得辣眼睛。

妈妈熄灭了蚊香,一边拿扇子帮我赶蚊子,一边帮我降温,到后半夜,我在习习的扇子风中睡着了,朦胧中,还看到妈妈坐在夜色中的影子。

现在,夏天的夜里,天气热怕老人吹空调不好,我也会给妈妈打打扇,这些都是我一直想为母亲做的,现在终于有机会了。”


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用余生去维护最爱吧,老天并不总会给人留好时间的。

这些年,让楼水根格外珍惜和家人相处。其中有一个重要原因,人过中年,身边战友们的不断离去。

当年的老处长沈庆余和一起办案的战友张金根,都在退休后不久就因病去世。

最早离开的是大队长吴小章。

“他是我的第一个师父。我到现在也记得他嫉恶如仇的样子,审讯时的雷厉风行。一次,师傅审一个杀人犯时猛拍桌子,杀人犯倒是无动于衷,我在边上做记录却紧张得格格发抖。

吴队退休那一年,被查出肝癌。因为进口药物没法报销,整个支队两次组织为他捐款,但最后还是无济于事。

一直记得,吴队生前,我们全大队的人跟他去他的老家去,在那里吃了一顿他家乡的饭菜,也是为数不多的集体行动,是段轻松的回忆。回来时,吴队给我们每人带了一大袋他家自己种的大米,味道真是香极了。

我去医院看他那次,他已经病入膏肓,疼痛难忍,说他好几次想从医院跳楼了结,可他已经虚弱得爬不上窗台。”

从吴队的告别仪式上回来那天,楼水根突然觉得,有多少人是没有机会后悔的,又有多少人带着对家人的无限的歉疚和遗憾离开了人世间。人生最大的意义就是用余生去维护最爱吧,老天并不总会给人留好时间的。

也是这一年,他向妻子提出了复婚。

楼水根说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,因为在一切风雨过去之后,自己的家庭生活还有机会弥补,过去的爱还能重来。但太多自己的战友,却没有这个机会了。

在最辛苦工作的时候,在连续的一个接一个出差途中,战友们聊天时说过最多的愿望,就是一切等到退休再来好好弥补家人享受生活。但是真的到了退休这一天,各种意外不幸纷至沓来。


当年一起在唐山当兵的项安国,是楼水根的“生死之交”,他们又一起进了刑侦支队,“他比我更努力更拼命,后来也成了我的领导。”

楼水根说,老战友项安国退休后第一年,和妻子在临安山里租了一栋简易的农民房。夏天,邀请他们去吃饭,大家围坐一起开心地吃西瓜。临走时,楼水根忘了包赶回去拿,项安国已经急冲冲拿着跑出来。

“没想到这竟是我们在世上的最后一眼。没多久,他因食道癌匆匆离去。”

让楼水根唏嘘的还有另一个战友,吴柏庆,比他早一年进公安,也是他的好朋友。

“在工作中,他积极要求上进,始终充满了正能量,充满热情。当年我去读书,他还开玩笑地说,等你两年回来,支队的协理员就是你的了,后来,我读书回来,没有提拔成,他成了协理员,但我们关系一直很好,无话不谈。”

楼水根和吴柏庆一个办公室时,有不少趣事。有一次,吴柏庆因为工作上的问题,怒气上升,随手抓起桌上一只杯子,猛力掷在地上,没想到抓的是楼水根第一次获嘉奖奖励的那只保温杯,他一直很珍惜,楼水根看着摔坏的杯子,心也仿佛跟着碎了。

吴柏庆生病住院时,楼水根经常去看望。最后一次见面,柏庆拉着他的手,默默垂泪,声音沙哑,已发不太出声,他说实在忍受不了了,想要有个解脱……


大多数警察都有各种各样的职业病。

刑警队里,楼水根算是蛮注重健康的人,他不喝酒不抽烟。办案有时通宵达旦,大家靠抽烟提神,讨论案情时,会议室就像毒气室,遇到冬天窗户不开,屋内云蒸雾绕,烟雾弥漫。楼水根忍不了,把窗户打开,冷风吹进来,大家集体埋怨。

有次,因为同办公室的同事烟瘾特别大,他实在无法忍受,自费在办公室装了一个空气排风扇,领导知道了,批评了他一顿。

有一年,楼水根和吴柏庆一起去宁波办案,回来路上是他开车,“一阵头晕,感觉快要把不住方向盘,立马紧急通道停车,换柏庆开。”

后来,还发生过几次,最危险的一次是在闹市区,楼水根头晕得厉害,“我急忙脚踩刹车,在友好饭店门口停车,停稳车,我人就从车门里滑出去了。”

一查,颈椎出了问题。医生说,没有特别的办法,建议游泳锻炼试试。于是,楼水根只要有时间,每天清早去游泳,坚持不懈,坚持了16年。


说起这个游泳,楼水根也会想起小时候做过的最危险的一件事情。就是在还没有完全学会游泳之前,一个人跳入西湖,游到了三潭映月。

“一直记得那个孤独的傍晚,我在湖中心,紧紧抱着其中的一个水潭,在想着怎么安全地游回到岸边,那一刻第一次想到了死亡。”

没有想到,此后的人生,遭遇一件又一件的生离死别。

这种生离死别,让楼水根越发珍惜眼前的亲人。楼水根说自己还是幸运的,在一切风雨过去后,自己的家庭还有机会弥补,让爱重来。但太多自己的战友,却没有这个机会了。

如今,年近古稀的夫妻俩经过岁月沉淀,越来越平静,彼此也更珍惜。

前不久,悦美跟他说:“等你妈妈身体好点出院了,我们请个保姆,我65,你66了,孙女过几年上初中了,你要带我出去旅游旅游了,我说我快70了,旅游团都要不收我了,再不去,就来不及了……”


作者手记:

去年底,《松桃往事》一文发表后引起了社会很大的反响,文章后众多的评论中,其中一条署名“桥里人”的留言引起了我的关注。他写道:“大胡子,你还欠我一包烟。”

大胡子,就是《松桃往事》里面当年去贵州松桃追捕嫌犯的主人公。可见,留言人一定也是当年参与办案的警察。

我联系上了“桥里人”,竟是楼水根,他曾在刑侦支队一大队担任大队长。

我认识楼水根也有几十年了,那些年里,在不同的侦破现场,我作为一名公安报记者,也往往同时出现在现场,在不同的案情研讨会上,在不同的突破点上……一定见过数次,然而,我跟他从来没有很深地交谈过。

楼水根不善多言,永远穿着灰扑扑的衣服,我的印象中,他就是一个总是温和带着淡淡笑意的中年刑警。


几十年后,因为松桃往事,因为这则留言,也因为那些共同拥有的过往记忆,我找到楼水根,在他和妻子的叙述间,让我对这个从不显山露水的老刑警有了前所未有的了解。

当年千岛湖案件的时候,我已在市局研究科工作了三年,也曾积极要求去一线。然而领导说,只有男同志可以,因为那里住的地方都没有。后来果然知道当时去的侦查员们以及工作人员全都在当地招待所,派出所打地铺,条件非常艰苦。

因为这个案件,影响重大。我们每天都急切地关注着他的侦破进展,不时地从新闻报道,通讯发文,领导指示,各个渠道来了解它的进展。

将近20天过去,当破案的消息传来,即使身在后方,依然清晰记得全局欢呼的场面,多少人肩上担着沉甸甸的压力。而这起案件的突破者,就是这位温和的中年刑警。

那么多年过去了,他依然是个晚熟的人,这个年龄的他看上去依然天真温润,他早过了需要别人肯定的年纪。聊到那些年公安的情况,我们的很多记忆都会重叠在一起。

在楼水根的回忆中,涌现的这些名字,都是我的昔日战友。多少曾经的战友,一旦从警察岗位退休,除了满身的生病,剩下的就是满怀的歉疚,对家庭,对亲人。

生孩子的经历,是多少警嫂一辈子的痛。

我们曾经采访过的季少岩,在当年法医奇缺的年代,几乎所有大要案件都是他顶上。生儿子出院那天,妻子理好随身物品抱着婴儿在医院等他接。从早上等到天黑,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。只能一个人叫了一辆三轮车回娘家。而季少岩,当时因为一起紧急凶案,根本来不及通知妻子,只能心怀十二万分的歉疚奔赴现场。

我的公公也是一名老公安,当年婆婆难产,住院的整整半个月里,公公一次也没去过医院,这成为了婆婆一辈子难解的心结。直到晚年公公住院时,他还在病床上为此事写下深刻的检讨书。

连续的加班加点,刑警愧对父母,愧对妻子,也会愧对家中的小孩。

前面说到出车祸的那位年轻大队长,也是因为经常出差无法顾家。有一次,女儿异物卡住气管,危在旦夕,当医护人员的妻子,抓起手边的一把剪刀,迅速剪开女儿的气官,为送往医院赢得宝贵时间。

这事当年我还采访过,警嫂的这一举动,震惊了杭城。大家在佩服勇气的同时,也都不禁唏嘘这对相依为命的母女。

还有当年送悦美去医院的法医李卫平,当了一辈子法医,曾被评为全国劳动模范。记得凶案连续高发的时候,法医室几乎没法下班,他和其他法医往往是就在解剖尸体旁边,匆匆挖几口盒饭。

两年前,我在医院体检时偶遇他。他神色憔悴身患肺癌,自己的母亲正住院需要陪护。

当年的刑警,一个个都活得纯粹,在他们的那个年代,一生为自己的事业劳作,哪怕命运摧残或是时代风雨都义无反顾。

回首往事,那是一串串闪着亮光的火热日子。

太多的故人和故事,太多的悲欢和离合,这是一个时代的记忆,一切都像昔日重来,是扑面的海浪,是燃烧的熔岩,也像是碎了一地又依然锦绣的金色梦幻。

注:文中图片除标注外,均由作者提供。


作者 :黄蓉

排版 :细辛

编辑 :胡冰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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